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逝者丨书信中的郭在贻师(3)

时间:2019-11-29 16:29     来源:文汇报     作者:傅杰      点击: 次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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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语:在贻师一生埋头学问,生活困顿。一己独处,他最大的快乐是在家读书写作,出门观赏自然风景;与人交往,他最大的快乐是跟朋友及学生聊天,再就是跟各式人等通信。

  

  通信中在在可见在贻师对高水平学者的崇敬,对高境界学问的向往;也在在可见在贻师对学术不振的慨叹,对学风败坏的忧忿。“评法批儒”运动期间参与章太炎著作选注,他给大哥写信,表达了对祖师的无限崇敬:

  今寄上《章太炎著作选》一本,不是我们的注释稿,而是供注释用的白文。有空读几篇,可以窥见这位伟大学者的学问是何等的精博。

  一九八八年给门人王云路写信,表达了对通人的五体投地:

  暑假中,我没有做什么正经学问,只是兴之所至,读了十几本杂书。最近则在读钱锺书的《谈艺录》,读了这部书,你才会领略到天下学问之大,惊叹于天才的头脑实为电子计算机所不能及。另外,这部书中还有着数不尽的四字格成词,足以供吾侪作文之助。这一点我已告诉了一新,要他备一个笔记本,把好的词都记下来。只有脑子里装满了丰富的词汇,才能做到写文章时意到词达,左右逢源。杜甫诗云:“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。”为什么读书多了就能下笔有神呢?我想这跟掌握了丰富的词汇大有关系。

  在本无意于公开的信中,他对前辈学人的评骘比在著作中更随意也更直接,例如一九七七年致萧兵先生信,纵论《楚辞》研究名家的高下:

  近人的楚辞研究,我最佩服的是闻一多先生,他目光敏锐,卓具识断。姜亮夫师、刘永济教授等是正统考据派,他们读书比闻氏多,也比闻氏扎实,但缺乏闻氏那种科学素养和横溢的才华。朱季海先生的《楚辞解诂》一书,可谓异峰突起,博大而精谨,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部书的价值将会越来越高。至于郭老沫若,……说老实话,我看他对于训诂考据之学全然是外行,即使从义理方面来看,他关于屈原的一些论述,也常常是感情用事,缺乏严密的科学性的。

  一九八年致徐仁甫先生信,对已有的《论衡》整理本深表不满:

  刘盼遂《论衡集解》久负盛名,然实粗疏已极,晚在写《论衡札记》一文时即已发现。刘先生是亮夫师之同窗,亦博学多闻之耆宿,而著书毫无断制,此真不可解也。黄晖《论衡校释》蒐集资料颇夥,洋洋大观,然亦无大建树。自郐以下,更无论矣。

  一九八五年致何九盈先生信,对训诂中普遍存在的“好奇求胜”之风不以为然:

  比年以来,训诂文章日见其夥,然而实事求是、平允笃实者,殊不多觏。作者大抵先存一好奇求胜之心,必欲“发明”一新说而后快,而又闻见尟寡,蔽于一曲,宜乎其说之难通也。此种弊病,虽老师宿儒亦不能免(如陆宗达先生之说“野人与之块”)。

  从他对学人及其著作的褒贬,我们可以知道他所钦羡的境界,也可以知道他所不屑的做派。他对蹈空不实、大言欺世的学风深恶痛绝。一九八一年致罗宗强先生:

  解放后学者们高谈理论,弃训诂考据之学如敝屣,以致对古人古事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解释,其荒谬绝伦,真可为浩叹也。

  一九八八年致张永言先生:

  近时学风,诚为诡奇。年轻人竞夸新方法而鄙弃旧学问,致数祖忘典而不以为病。近读一甚出风头之青年学者所撰书与文章,中多特异之说,如云汉儒杨倞、清儒王应麟之类,不知何所据而云然?我辈孤陋寡闻,真当瞠乎其后了。(上述二例,请看《诸神的起源》一书及近两期《语文导报》上论清代语言学的文章。)

  这是他对同一位名噪一时的学者的著作与文章的批评。而这样的所谓学者,越来越风光无限;这样的所谓著作,越来越大行其世,在贻师的不满与忧虑,终于转化为愤怒与绝望。一九八八年致赵逵夫先生:

  环顾宇内,真正老老实实做学问者,虑不数人……而抄撮稗贩、招摇撞骗之徒,则遍地皆是矣。且其人均能混得个教授、研究员之桂冠,从而益张其撞骗之术。古谚有云:“烂羊头,关内侯;烂羊尾,骑都尉。”可为此辈之写照也。

  一九八六年致杨一檠先生:

  盖弟年来二竖为患,贱恙时作,碌碌无为,乏善可陈。学问之道,殆将付诸东流,言之痛心,然亦无如之何也。唯于顾亭林先生“博学于文,行己有耻”二语,似未尝一日忘怀。环顾当今之知识界,其病正在“无耻”:崇洋媚外者有之,是今非古者有之,钞撮稗贩者有之,干进务入者有之,所谓“滔滔者天下皆是也”。大札所指陈之种种痼弊,深中肯綮,弟循环雒诵,为之击节兴叹!

  他是如此敬业,如此多病,如此穷困(可由他致大哥的信中窥见一斑:一九八年九月:“我的《近六十年来的楚辞研究》一文,已被编入《古典文学论丛》一书,放在开卷第一篇,据编辑来信讲,将给予最高报酬每千字十元,此文二万字,可得二百元稿费,明年回家的路费有指望了。”一九八一年四月:“目前我的经济状况殊为拮据,已欠下一百元债,如果不能在近期内收到一笔稿费,暑假回山东将大成问题。”),如此痛苦,这一切都在吞噬他的健康,吞噬他的生命。

  跟他一样正派耿介、一样疾恶如仇的裘锡圭先生明悉在贻师的情绪对他身体的戕害,对他一再劝导。一九八年六月来信:

  知道兄的身体仍不大好,甚以为念。高血压、心脏病,不但不能过分劳动,而且应该尽量避免

  动感情生气。目前学校、学术界、出版界的一些怪现象,的确叫人看着生气,兄信中所言弟皆有同感。但对于兄的身体来说,从现在起必须锻炼一种视而不见的功夫。这倒不是反对兄写批评别人学术上的错误的文章,而是希望兄对周围某些不合理的现象尽可能淡然处之,别把它们搁在心头,影响情绪。也许我这话是无的放矢,那就更好。对疾病还是要积极作斗争,在可能范围内安排好工作与休息,有些事本来准备一个月做完的,不妨延长为两个月、三个月。至于生活等方面的条件,我想总会逐渐好起来的。凡事务必乐观一些。

  一九八八年五月来信:

  职称评定情况,弟之所见自与兄同。然兄竟对此事如此认真,为之苦恼,则未免太“迂”。学术界为社会一部分,岂能独行其是。环顾周围,不应发财之人早已大发其财,不应升迁之人早已居于高位,则不应当教授之人为什么就不能当教授呢?居今之世,凡事不可认真,一认真就要出问题,小则生气,大则倒霉。好在还有容得我们认真的一小块园地在,就是学问。我们搞的学问对人对己其实都没有什么大用处,不过搞搞这些虽然无用但也无害的东西,总比去干昧着良心发财的勾当好一些吧!我辈百无一用的书生也只能以此自慰了。

  “职称评定”自非在贻师自己的职称,但他却因眼见不公平而怒不可遏,以致让骨折还未痊愈的裘先生抱病奋笔回信,劝慰在贻师要尽其可能求得心灵的宁静——尽管裘先生本人也从来没有修炼到这样宁静的境界。

  不幸收到裘先生回信时的在贻师,无论听得进还是听不进,已为恶疾纠缠而不得脱身了——此刻离他生命的终点,只剩下了半年的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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